阿丁姐姐

“祖宗……你放过我吧……”花府的会客厅里，传来路小佳有气无力的声音。

“路小佳，你好歹也是魔教第一杀手，叫你杀个人怎么这么费劲啊。”坐在他对面的花无谢一脸不满。

“那也得看杀谁。你让我杀的是主上明令禁止不准碰的。”路小佳愁眉苦脸。花无谢先前传信给自己，说有事拜托，他怎么就毫无防备地来了呢？他早该猜到小少爷找他是为了什么事才对。

“哎呀，这个事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花无谢锲而不舍。

“小少爷，不行就是不行，你去找叶开吧，放过我吧。”路小佳欲哭无泪，试图把这糟心事往叶开头上推。这个时候可顾不得兄弟道义了。

“哎呀！自从上次翠浓那个事之后，叶开就开始躲我，我这不是找不到他嘛。你就帮帮我呗。”花无谢提起叶开就有气。魔教中除了傅红雪，他与叶开的关系最好，原本有事确实应当先联系叶开的。可是如今叶开对他避之不及，他只好联系了路小佳。花无谢努力摆出一张可爱又真诚的脸庞，期待地看着路小佳，希望他能答应自己的请求。

路小佳心中暗暗叫苦，但是仍旧立场坚定，开口道：“上次翠浓那个事，叶开差点没让主上打死。所以，小少爷，这忙我肯定不能帮，不然下一个被打得半死的可就是我了。”

“吱呀——”房门被推开，傅红雪踏进房内，抬头便看见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嗯？路小佳？你来干嘛？”

路小佳可不敢实话实说，只好随口瞎扯：“最近教里事情太多，没你不行啊！我是来找你回去的。”

“好，我知道了。”傅红雪应道。

“那我这就走了。”路小佳见花无谢自傅红雪进门之后便只字不提去杀马空群的事，知道自己今日又逃过一劫，立刻脚底抹油，开溜。

“红……红雪哥哥你回来啦。”花无谢颇为心虚，招呼都打得有些结巴了。

傅红雪一见花无谢的表情，便猜到了事情始末，无奈地开口问道：“无谢，你是不是又让路小佳去杀马空群？”

“我……杀什么马空群啊？没有~你都说了不让杀他嘛~我怎么可能还去啊。”花无谢眼神乱飘，巴巴地凑到傅红雪身边，晃了晃他的手臂，一脸乖巧。

傅红雪一撩衣摆，在桌边坐下，沉声说道：“无谢，不准骗我，说实话。”

花无谢一噎，见瞒不过傅红雪，哼了一声，脖子一梗，干脆承认了：“好吧！对，我就是想杀他，怎么了？”

“无谢？你……马空群为什么不能杀你知道的。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傅红雪头疼地抚了抚额。这事他们已经讨论了许多次了，他明明已经将不能杀马空群的理由说得如此明白，又明确表示不准花无谢对马空群动手，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消停呢？

花无谢提高了声音：“不能！你的腿伤现在还没好呢！我一想到他对你做的事，我就恨不得他马上死！当初伤害我的人你都杀了，那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想为你报仇的心情呢？！”

花无谢被傅红雪拿山河锥消了魔性之后，便再没有回过火丁教。火丁教群龙无首，教内乱成一团。

火丁教的教众此前对花无谢欺辱不断，花二少爷对他们毫无感情，出任教主，也只是为了利用他们找傅红雪报仇。他知道傅红雪早已下令，命魔教教众对火丁教赶尽杀绝。江湖上的一切纷争，都被傅红雪隔绝在花府之外。傅红雪这般替自己报仇，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替他出一次头呢？

“那如果你再出事怎么办？要我亏欠你一辈子吗？！”傅红雪难得对花无谢挂了火，提高了音量。

又是亏欠……花无谢及不可见地退了一步，嘴唇颤了颤：“我真不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恩……”

“你在胡说什么？我和你在一起当然是因为爱你啊。”傅红雪吃了一惊，狠狠地皱起了眉。

“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你只是在报恩呢？你总是把亏欠二字挂在嘴边，在我看来，你只是把我当恩人吧。”每次听到傅红雪提起类似的字眼，花无谢总是忍不住猜测他与自己成亲的真正理由。

傅红雪的命可以说是自己救回来的，最初他身上魔性发作时，全靠自己以血启封镇魂灯，才将魔性镇压下去。现在傅红雪全身充沛的魔性，更是要靠自己来帮他压制。他选择跟自己在一起，真的是因为爱吗？

他打心底里想要相信傅红雪的真心，但他自从重伤了傅红雪之后，心里一直藏着自卑，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傅红雪宠溺他时，他心中自是甜蜜，但是一提起“亏欠”等字眼，他又开始忐忑不安。这些话憋得久了，总觉不吐不快，这时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

“无谢……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傅红雪是真的愣了。原来，无谢竟到现在，还对自己对他的爱心存疑虑吗？

“我这么想很奇怪吗？从一开始，就是我在追着你跑不是吗？我真的不知道，你对我的宠爱和忍让，是出于爱，还是恩。如果当初，我没有以血养灯，我没有被灯反噬入魔，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回来找我？”话既已出口，花无谢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自己的疑虑统统说了出来。

压在心中许久的大石终于提了起来，花无谢觉得心里一轻，但是看见了傅红雪的表情，他的心脏猛地揪紧，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大错。

“无谢，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这么看待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只是想保护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我只是想你好好地待在我身边，我这样也有错吗？”傅红雪本就不善言辞，这时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如此专注于保护花无谢，却忽略了被保护人的想法，乍闻花无谢的话，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花无谢的话如同一把尖刀，直刺入他的五脏六腑，叫他心痛得难以呼吸。原来，无谢在他身边，竟然一直这般缺乏安全感吗？

“你没错……可是……我不喜欢……”傅红雪的震惊太过明显，花无谢不忍再看，垂下了眼帘，避开了傅红雪叫人心碎的目光。

“好……我知道了……”傅红雪起身与花无谢错身而过，朝门口走去，行了两步又停下来，偏身说道，“无谢……恩情，我可以报，以命相报，但绝不会牺牲自己的感情。我的爱……没那么廉价……”

身后依旧沉默，花无谢张了张嘴，几乎立刻就想道歉，但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傅红雪暗叹一口气，一颗心沉沉地直往下坠，打开门，说道：“我先回教里了……”

红雪哥哥……花无谢直觉地想要追上去，硬生生止住了步伐，愣愣地盯着傅红雪离去的背影。他用言语伤了傅红雪，自己也痛苦不堪，心脏一抽一抽地尖锐得泛着疼。他红着眼眶，慢慢蹲下身抱住了膝盖，将脑袋埋进臂弯里，呜咽出声。

自那日两人拌了几句嘴，傅红雪便一直留在魔教，没有回花府。自从成亲以来，两人从未分开这么久，花无谢每晚在自己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睁着眼睛愣愣地盯着空荡荡的半边床铺，抱着被子缩成一团，直到黎明才能迷迷糊糊地睡一会儿，要不了多久便又醒了过来，当真是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花无谢揉了揉脑袋，缺乏睡眠让他的太阳穴抽疼，脑子昏昏沉沉的。他心中藏着歉意，心虚万分，又憋着一口气，不肯主动去找傅红雪，整日在花府中飘来荡去。

谢千寻听下人闲聊时提到傅红雪已有好几日没有回府了，诧异之下起身去找花无谢。她嫁入花府时，傅红雪和花无谢早已成亲。日常看他俩相处，她一直觉得傅红雪对花无谢的宠溺，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花无谢也黏傅红雪黏得紧。这样的两个人，也会闹别扭？

谢千寻脚步轻快，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打算去开导人的，还是打算去看大戏的。房间里没找着人，谢千寻便去了外面的院子，很快就找到了正对着一棵枯萎的桃树发呆的花无谢。

谢千寻俯身瞧了瞧他，见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无谢！”

花无谢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身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见自家大嫂，松了一口气，道：“千寻姐姐，是你啊。”

谢千寻打量了一下花无谢，觉得面前的人看上去有些憔悴，坐到他对面，面露担忧，中间夹杂着一丝八卦：“无谢，你是不是跟红雪吵架了？”

“谁说的？没有啊。”花无谢矢口否认。

“你还想骗我？红雪都几天没回来了？你看看你，眼睛底下这么重的两团青黑，红雪不在，你是不是晚上都没睡好？”花无谢闻言，只无精打采地托着腮靠在桌子上，并不理会她。谢千寻轻轻推了推他：“哎呀！你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啊！说实话！”

“反正就是没有，他最近只是太忙了。我还有事，不跟你说了，先走了！”花无谢死鸭子嘴硬，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当下就想奉行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刚站起来还没迈出一步，就被谢千寻扯住了。

“哎！不行！你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不准走，坐下来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我。”谢千寻揪着花无谢的袖子不放手，把人拉到身边坐下，柔声道，“无谢，我是你的大嫂，所以你不用瞒着我，有事就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帮帮你。”

“好吧……就是……”花无谢逃不掉，只好一一将事情和盘托出。

这几天他实在是郁闷得狠了，其实心中也很想找人说一说，只是这事情说来丢人的很，要找兄弟姐妹说他惹傅红雪生气了，总觉得不好意思又尴尬。谢千寻对他和傅红雪的恩怨最是一清二楚，平时关系又密，这会儿被逮着了，花无谢也就不再隐瞒。

“就是这么回事……我这次……好像真的伤害到他了……”花无谢不自觉地撅起了红唇，低头拿自己的额头磕冰冷的石板桌面。

“肯定的啊，无谢，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红雪对你怎样，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居然对他说这种话，这太伤人了！无谢，你这次太过分了！”谢千寻立刻选好了立场。没想到这次吵架竟是因为这种理由。

亲眼见到傅红雪为了求取山河锥甘愿爬钉板的震撼犹在眼前，谢千寻对他对花无谢的感情深信不疑。

只是当初花无谢掏心掏肺地对傅红雪却惨遭背叛，又因为镇魂灯备受折磨、险些送了命，之后还将傅红雪重伤，心境毕竟与旁观者大为不同。他自是明白傅红雪爱他，可是这爱里面，夹杂着多少愧疚呢？

傅红雪离开的这几天，花无谢见不到他，没有人在身边作陪、万般叮嘱，他只觉得浑身不对劲。分开几天，脑袋反倒冷静下来。没有人能为了报恩做到如此程度。

傅红雪将他捧在手心，护在心间，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对他都更加宠爱，可不就是将一颗心完完整整地交给了他，从此世间对他意义最重大的就是自己？而他也早已将傅红雪融进了自己的骨血，成了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们明明这般相爱，他之前到底在纠结什么？

“哎哟！我知道错了！可是……这话已经说了啊……”花无谢哭丧着脸，趴在桌上，偏头瞧着谢千寻，湿漉漉的眸子中尽是委屈和可怜巴巴，整个人都恹了，好似寻不到主人耷拉下双耳的幼犬。

诶哟这眼神可真是大杀器！傅红雪是怎么对着这张脸生气的！谢千寻在心里哀叫一声，想了想道：“算了，我去跑一趟，把红雪劝回来吧！”自己好歹也算是他大嫂，傅红雪大概会给她这个面子？

“真哒？！”花无谢的眼睛“噌”地亮了起来，小扇子般的睫毛眨巴眨巴，满脸欣喜。谢千寻仿佛看见他身后有一条小尾巴正在欢快地摇。

天哪，都被他可爱出幻觉了。谢千寻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定了定神，道：“当然是真的，我从小到大骗过你吗？放心吧！”话音未落就在纳闷，这小子是怎么做到让我出门奔波给他当说客还心甘情愿的？！

TBC

这个番外长，大概要分上中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