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丁姐姐

处决薛洋那日一早，聂明玦带了几个随从，御刀去往金麟台。他还不知要如何面对比他多活了数十年、心思想法已与少年时的聂怀桑完全不同的弟弟，但他也不能一直做个逃避事实的鸵鸟。待薛洋的事情解决了，就去云深不知处把怀桑接回来吧。聂明玦这样想着。

因此，见到跟在金光瑶身后到达校场的聂怀桑时，聂明玦一手摩挲着刀柄，蠢蠢欲动直想砍人。这死小子怎么这么不老实？他什么时候来的金麟台，我怎么不知道？处理薛洋这种事，他来凑什么热闹？！

接触到自家大哥恶狠狠的视线，聂怀桑往金光瑶身后缩了缩，试图把自己藏在金光瑶的影子里。可惜他比金光瑶还高一些，这个动作实在是掩耳盗铃的很。

金光瑶看着好笑，拉了拉聂怀桑，一起走到聂明玦面前，行礼道：“大哥。”

“……大哥。”聂怀桑低着头小声叫道。他忍不住抬眼瞄了瞄聂明玦，被他漆黑如锅底的脸色吓得一哆嗦，又缩回了金光瑶身后。好些日子没见到聂明玦了，他实在是想念的紧，纵使是面带怒容的大哥，他也十分不想挪开目光。

聂明玦一时分不清这人是真的被吓到了还是在做戏。他其实并不是气聂怀桑掺和到薛洋的事情中来，而是在气他在自己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贸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加之刚刚知道了聂怀桑的真面目，这会儿聂怀桑却还是表现出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聂明玦一边为自己看不懂聂怀桑而懊恼，一边为聂怀桑在自己面前不敢表现出他的真实模样而苦闷。

心思纷乱之下，聂明玦难得发了会儿愣，倒让金光瑶和聂怀桑疑惑地对视一眼，不知聂明玦在想什么。好在金光善很快又冒了出来，笑得一脸和善地吩咐金光瑶将聂明玦带到客位上，又下令去地牢提薛洋。

薛洋依旧一脸不屑，看着在场的众人仿佛在看一堆垃圾，半点也没有将在场的修士放在眼中。聂明玦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转到离自己不远的聂怀桑身上，竟连之前一直关注的薛洋的问题都置之脑后了。

耳边的喧闹实在让聂明玦无法忽视。他转头瞟了一眼，发现薛洋竟不知怎地已经挣脱了金家门生的束缚，手一挥袖中喷出浓烈的白烟，他周围触到烟雾的金家门生脸上立时便爬上了黑色纹路。

“是尸毒粉！”一片混乱中有人叫道。

聂明玦皱了皱眉，还是没出手。薛洋担着金家客卿的名头，要处决他也应该由金家来。金光善叫自己来旁观已经够给面子了，若是冒然出手，岂不是显得金家门生无用？

三息之后聂明玦就后悔了。看着被薛洋扣着脖子卡在身前的聂怀桑，聂明玦霸下铮然出鞘，杀气暴涨，咬牙切齿地想，金家门生果然无用！！

“薛洋！”聂明玦暴喝一声，提着霸下就往薛洋头顶劈去。薛洋半点都不着急，往聂怀桑身后一矮身，把聂怀桑推到了霸下的刀锋下。聂明玦连忙调转刀锋，杀气满溢的刀风从聂怀桑身侧轰然划过，在金家的校场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金光善的脸色沉了下来。从这一刀的效果来看，聂明玦的修为竟然又精进了不少，而且他总觉得今日聂明玦比平常冷静一些。以他对聂明玦的了解，薛洋暴起伤人时，聂明玦应该就会忍不住出手了，怎料聂明玦竟然一直袖手旁观，半点也不见不久之前那副急躁的模样。

聂明玦年纪尚轻，比自己还低了一辈，一手聂家刀法已练得出神入化，在射日之征中居功至伟，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金光善之前一直未将聂家放在眼里，便是因为聂明玦此人过于刚正不阿，评价事物非黑即白，说难听点就是个只以自己的价值观为标准的莽夫。若是聂明玦学会了冷静思考，懂得权量利弊，那么聂家将来必定不可小觑。

薛洋抬手接住了聂怀桑被霸下的刀风削下的一缕头发，笑嘻嘻地道：“聂宗主，小心些呀。”

“大哥……”聂怀桑一脸苍白，惊慌地望向聂明玦，吓得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方才聂明玦一直盯着他看，聂怀桑心下忐忑，低着头盘算聂明玦这般看他是什么意思，猝不及防被这个小流氓抓进了战斗圈，当真是被吓了一跳。不过现在这泫然欲泣的模样，只是聂怀桑大佬又开始炫他的演技了。

“你待如何？”聂明玦恼怒不已。他刚才只顾着聚精会神地盯聂怀桑，没有注意薛洋的动向，因此没来得及阻止薛洋对聂怀桑出手，反应过来的时候，聂怀桑已经被抓做人质了。聂明玦大怒，恨不得立时将薛洋剁成五六块，可是几乎毫无战斗力的聂怀桑被薛洋抓来当肉盾，叫聂明玦投鼠忌器，完全不敢出刀。

“好说，放我离开，不许派人追杀。”薛洋笑出了两颗小虎牙，不看他手上的动作，当真是一个明媚俏皮、颜色正好的少年郎。

“妄想！你犯下那等惨案，还想逃脱制裁？！”聂明玦喝道。

“怎么，不行吗？”薛洋面上笑容不减，指甲在聂怀桑脖子上轻轻一划。

聂怀桑白皙的脖子上登时出现了一道鲜红的血痕。他吓得大叫：“薛洋！有话好说，别动手啊！”

“薛洋！你敢伤他！”聂明玦暴怒，双眼瞪大如铜铃，死死盯住薛洋，试图找出破绽，好让他救人。

“啧，我的耐心可不好。到底放不放我走？喂，那个金宗主，你倒是也说句话啊？”薛洋朝金光善吼了一句。

“聂宗主。”金光善走到聂明玦身边，一脸尴尬地小声劝道，“我们还是先保证聂二公子的安全。薛洋嘛，跑了还可以再抓。他再机灵也就一个人，难道还能敌过我金家那么多门生不成。要是真的伤到聂二公子，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让聂明玦就这样放掉薛洋，实在叫他心有不甘，可他刚刚得知了聂怀桑上辈子的事，正是对他百般心疼又情绪复杂的时候，自然不愿让聂怀桑受半点伤害。被人劈个深可见骨的伤口都能面不改色的聂明玦，看着聂怀桑脖颈上那道不能更浅、涂个药怕是第二天就能掉痂的划伤，心里紧张到极点，满脑子懵圈地收回了刀。

“还有我的剑。”薛洋继续道。

金光善着人去将薛洋的降灾取来，薛洋接过剑就带着聂怀桑腾空而走，在半空抛下一句：“够远了我自会把这个宝贝小公子放回去。要是被我发现有人跟踪我……哼。”

聂明玦面色黑得叫人不忍直视。聂怀桑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掠走，可不叫他怒火中烧？

这死小子不好好在云深不知处待着，没事来金麟台凑什么热闹？！我就该时时刻刻把他带在自己身边，省得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祸事！聂明玦暗想。

也不知聂明玦想把聂怀桑拘在自己身边，是因为要保护他，还是不能忍受这个人离开自己太久太远？

金光善指挥人去请医师来为自家中了尸毒粉的门生医治。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薛洋和聂怀桑的身影了，他才叫来金光瑶，吩咐他带上一批人手，朝着薛洋离开的方向去追，顺便让沿路的情报站注意薛洋是否经过。

驾着降灾离开金麟台，薛洋拿刀鞘捅了捅聂怀桑，道：“聂二公子，劳烦你自己御刀？我带着你很累啊。”

聂怀桑从容地召出自己的刀，借着咆生琴的灵力御刀，与薛洋并排前行。

“我说，你大哥还真是宝贝你啊。看我刚才挟持你那时你大哥的神情，若不是你在我手里，他怕是能直接冲上来把我撕了。”薛洋一脸牙酸。

聂怀桑闻言心中一喜，转而又开始沉思。今日聂明玦的态度实在诡异的很，看向自己的目光别样的复杂，跟那日在云深不知处分别时的态度截然不同。这几日不净世发生了什么吗？

两人一路出了城，落在了郊外的一间茶舍中。

茶舍中已有数人等候着，包括一身金星雪浪袍的金光瑶、一身白色道袍的晓星尘，以及一身黑色道袍的宋岚。

“哟，小矮子，你倒是到得挺快啊。”薛洋冲他龇了龇牙，一手抓过旁边的一杯茶，仰头喝了个干净。

“我抄了近路。怀桑，过来我看看。脖子上没事吧？”金光瑶伸手把聂怀桑拉了过来。

薛洋朝天翻了个白眼：“紧张什么，我根本就没使劲，过两天就连个痕迹都没了。”

“三哥，我没事。”聂怀桑站在金光瑶身边，乖巧无比。

晓星尘、宋岚及聂怀桑互相见过礼，几人都转向了在一旁被他们这所谓“名门之士的寒暄”弄得极不耐烦的薛洋。

“晓道长，成美就先交给你们了。我可盼望着你们能好好磨磨他的性子呢。”金光瑶笑道。他此前就已经找上了两位道长，向他们表达了把薛洋交给他们看管的意愿。晓星尘并未多作思考便同意了，跟他们约定了今日在这郊外小茶舍里接人。

“小矮子！你怎么可以当着他们的面这么叫我！”薛洋蹦了起来，一脸暴躁。

“金公子放心。”晓星尘笑得温和。

薛洋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同意这个计划，其实是因为对晓星尘这个人产生了巨大的好奇。按照聂怀桑给自己展示的那个未来，几年后的自己可当真是为了这个悲天悯人的道士发了疯。晓星尘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自己拼了命地想要复活他？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了。后会有期。”宋岚道。他其实不太愿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这薛洋年纪小小，心思却恁地狠毒。不过既然晓星尘已经答应了下来，他自然也不会反对。

“后会有期。有劳二位了。”金光瑶拱手行礼。

看着两位道长和薛洋一同离去，金光瑶回头看了看聂怀桑，笑道：“我们也快回去吧。大哥怕是要等急了。”

“三哥啊，要是等会儿大哥对我发火，你可要替我劝解一二啊。”聂怀桑愁眉苦脸。

“莫担心，我看大哥刚才极担心你的安危，看到你平平安安地回去，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舍得骂你？”金光瑶眼珠一转，笑得更开怀，“若是他真吼你了，你就捂着脖子叫两声疼，大哥必然不会再说你了。”

“嘿嘿，三哥，你真坏。”聂怀桑拿扇子捂着嘴，笑得一脸揶揄。

“这叫合理扮弱。好了别闹了，我们走吧。”经过这一事，金光瑶觉得自己与聂怀桑亲近许多，言语间也放松了些。

聂怀桑点点头，跟着金光瑶一起返回金麟台。他敏锐地感觉到了金光瑶态度的变化。这倒也是好事一桩，跟金光瑶同一阵线，总比站在敌对立场顺心许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