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丁姐姐

“小桑，快来，姨今天煲了汤，拿点过来给你尝尝。”一扎着粗长马尾、身穿粗布麻衣的大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推开了小茅草屋的门，朝里间叫道。

“真的？！来了来了！”里面传出来一个欢快的男声，听上去十分年轻，却有几分中气不足。很快有人从里间走了出来，原是个长相十分清秀的少年，巴掌大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起来惹人怜爱的紧。他面颊消瘦，宽大的衣袍下露出一截细瘦不盈一握的手腕，腹部却隆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整个人柔软又乖巧。

陆大婶连忙放下手里的汤碗，过去扶他：“小心点啊。哎呀，你真的是太瘦了，怎么天天喂你吃这么多，就是不长肉呢？”

“大概都被这个小家伙吃掉了？”聂怀桑笑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鼻尖动了动，道，“好香啊。姨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就你嘴甜。来，快吃吧。”陆大婶笑得见牙不见眼，看着这个漂亮的小伙子就觉得喜欢。唉，真不知道他那乾元是怎么想的，这么好看又乖巧的坤泽都不要，居然让他孕期流落到这个破落村庄里来。

聂怀桑刚到这小村庄上时着实引起了小小的轰动。世代务农的村民们何曾见过长得这般俊俏的小郎君，登时惊为天人，躲在一旁你推我搡地看着小仙君跟村里的陆大婶租借了一间小茅屋，在这村中住了下来。

大家很快发现这位白白嫩嫩、开朗温和又平易近人、自称“小桑”的小仙君竟然是位刚怀孕的坤泽，登时为他愤愤不平，均觉那个抛妻弃子的乾元可恶至极。可惜每次有人在小桑面前说他那位乾元的坏话时，一向和善的小桑都会发火。这般几次之后，村民们都不再提起，对聂怀桑却是更好了。

聂怀桑才不管村里的人给他脑补了多么悲惨的经历，只想一心一意地将腹中的孩子养好。雨露期与乾元结契，本就受孕几率极高。但真正发现自己腹中多了个小生命时，聂怀桑依旧万分惊喜。

想当然的认为聂明玦一定不会允许这个错误留存在世上，聂怀桑一面行事愈加小心翼翼，特意找了个极偏远又没有修仙世家驻扎的村落住下，想躲开聂家搜寻自己的人手，一面却又忍不住幻想和大哥、孩子一起生活的景象。

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盼最终压倒了理智，聂怀桑落脚的村庄虽说又偏僻又闭塞，但离清河并不太远，并不是他能选择的最保险的地点。聂怀桑在自己的卧室内布了一个类似不净世地下室的传送阵，却没完成阵法的最后一步，也不知到底是想用还是不想用。

聂怀桑知道自己的行为处处充满了矛盾，可怎么都不想将聂明玦找到自己的可能彻底堵死。在这般纠结中，时间一日日过去，眨眼已过了半年，聂怀桑的肚子慢慢鼓出一个圆润的弧度，身体其它部位倒是一如既往得瘦。

没有乾元陪伴，头几月孕吐时，聂怀桑的日子格外不好过。肚子里的团子可着劲地折腾人，他几乎吃什么吐什么，下巴越发尖得能戳死人，本就清瘦的脸颊都凹了下去，走路都快打飘了，叫邻居们好生担心。

等到终于不再吐得那么厉害了，村民们时常给他送些鸡鸭鱼肉，叫陆大婶炖了。这些新鲜又土生土长的食材大多确实进了聂怀桑的肚子，却也没将人养胖半分，好似营养全被腹中的小娃娃抢去了。

聂怀桑反倒开心的很，期待着小娃娃以后跟自家大哥一般生龙活虎、威武强壮。他心知自己之前大半年体质状况下降得厉害，孕期又缺少乾元信香的滋养，自然不求把自己滋补得珠圆玉润，只要肚子里的小生命能平安无事地长大便好。

刚将熬得浓稠奶白的肉汤喝完，聂怀桑放下汤碗，忽听村口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狗吠。很快，各家各户的狗吠不绝于耳，又一瞬间安静下来。外头窸窸窣窣的走动和交谈声越来越响，似乎许多人家都从屋内走了出来。

聂怀桑和陆大婶面面相觑。陆大婶示意聂怀桑别动，有些紧张地道：“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陆婶儿！”门口又进来一个人，是个健壮的青年男子。他搓了搓手，道：“外面来了几个仙人，说是来找人的。小桑啊，你身子重，就别出去凑热闹了。”

聂怀桑手一抖，险些砸了手里的碗。

“仙人？什么仙人？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是仙人了？”陆大婶显然很有兴趣。

“诶哟当然是了，还能唬您不成。他们都是把刀踩在脚底下飞过来的！”那青年惊叹道。

聂怀桑倏地站了起来，转身飞速地回房，拉开卧室的一块地毯，露出了下面的一个阵法。

“哎，小桑，你干什么去？！”陆大婶叫道，跟过去却发现聂怀桑锁了卧室的门。

“我没事，姨，你先回家吧。”聂怀桑在里面道。

纷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聂怀桑不自觉地一只手抚上了肚子，一手迅速在阵法周围布符咒。

“有人吗？”门外有人敲了敲门。这小茅屋的木板门根本没锁，外面的人可以直接开门进来，不过对方十分守礼，并未贸然闯入。

    青年去开了门，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门口领头的那人实在是太高大了，比他高了大半个头，即便身着繁复的锦袍，依旧能看出身材健硕，浑身气势凛然惊人，如同一柄古朴厚重、暗藏锋芒的利刀，叫开门的农村青年陡然生出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借过。”领头人嗓音低沉，直接掠过站在门边的青年，走进屋里。

聂怀桑听到声音，手一抖，手上的符贴歪了位置。他低低地骂了一声，赶紧扯下来重新贴。

该死，为什么来这里的队伍，好死不死是大哥亲自带的队？

“哎哎，你干什么？”陆大婶拦在聂明玦面前，挡下了他去推卧室门的手。这人看起来严肃得有些吓人，她可不能让这人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到小桑。

里面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灵力波动，聂明玦当机立断一掌劈向那扇薄薄的卧室木门，内侧的门栓登时被劈成两半。陆大婶惊叫一声，连忙赶上去，却见卧室里面闪出一道强光，刺得她脚下一顿，拿手捂了一下眼。聂明玦闪身进入房间，又一掌挟着灵力击向地面。

掌风到处，地面登时四分五裂，传送阵法被打断，四周的符咒在阵法的余风中猎猎作响。聂明玦一步跨出，衣襟在狂风中被掀起，准确地抓住了阵中人的手腕。

好细。聂明玦面色沉了下来。

强光消散，强风渐息，聂怀桑背对着聂明玦，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未果，手心不禁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小桑？”门口传来陆大婶迟疑又担忧的声音。

聂明玦手一挥，掌风将门带上，险些拍了陆大婶一脸。

“跟我回去。”聂明玦见聂怀桑一直背对着他，忍不住将聂怀桑的手腕攥得更紧些，沉声道。

那日进了房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床铺和大开的窗户，聂明玦一瞬间几乎觉得心跳停止了。他来不及责怪蓝曦臣和金光瑶把人看丢了，也顾不上前院来参加演武会的各家子弟，直接派出了不净世大半人手开始找人。

从不净世，到清河城内，到岐山，到清河周边，聂家搜索的范围越来越大，大范围搜查渐渐改为小队伍暗中查访。与聂家关系不错的家族高层大多听说了聂家二公子不知为何离家出走了，各自笑笑都未放在心上，只当是大少爷跟自己的哥哥闹了脾气。作为四大家族之一的嫡系子弟，聂怀桑就算修为不佳，身上也总有不少护身法器，安全问题还是不用担心的。只有知晓内情的蓝曦臣和金光瑶能体会到聂明玦焦急的心情，各自派了一部分人手协助聂家的搜寻工作。

聂明玦回过神来时就已经将手中大半的空余势力派出去寻找聂怀桑了。然而聂怀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知跑到哪去了，他们竟然一连好几个月没有寻找踪迹。聂明玦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冷静了一下，做了许久心里建设，终究接受了自己发狂占□有了自己亲弟弟的事实。

最初的惊怒过去，再想起这事，聂明玦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觉得恶心或愤怒，每次脑中首先出现的，都是聂怀桑越发清秀漂亮的笑脸，及那日早晨刚发现自己与一个坤泽结了契时，对两人信香融合度的惊喜、心底淡淡的悸动，及想要娶那人为妻的决心。

娶妻的想法，在发现怀里的人是聂怀桑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抛在脑后，可那日难得的温柔和心动，却深深地印在了聂明玦的心里，叫他无措迷茫，心绪不宁。

他的刀灵近日安分了许多，连带着头脑也清明了不少，处事较从前稳重，不再那么刚硬粗暴。他不知自己刀灵的戾气为何会消散，但却清晰地知道，这变化是从一切乱了套的那天早上开始的。他咨询了一下族中与坤泽结了亲的乾元长辈，对方的刀灵在结契前后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聂明玦没得到答案，反倒引得族中长辈对他的婚事关心起来。长辈们合计，如今战争已经结束，聂家势大，确实该考虑给聂家找个主母了。聂明玦有苦说不出，顶着家中叔伯婶姨的关怀，颇有些焦头烂额。

随着聂怀桑失踪的日子越来越长，聂明玦忍不住开始焦虑暴躁起来。他格外思念聂怀桑在自己身边转悠的日子，觉得对方就算什么都不做，仅仅是陪伴左右，都是好的。

以前聂怀桑在云深不知处求学，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想念过他吧？难道就因为那日阴差阳错的事，他就把怀桑当做自己的坤泽、自己的伴侣了？聂明玦深深地怀疑起了自己对聂怀桑的心思。

他不想再去纠结聂怀桑为什么要隐瞒自己已经分化的事实，或是为什么要逃跑，只想先把人找到、带回身边。

聂怀桑的事情占据了聂明玦的大半心力，如此，他自然没有心思再去关心金家、薛洋的那一堆破事。金光瑶暗地里转移了薛洋，同时在聂明玦面前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期待聂明玦慢慢忘了这事。

聂怀桑听到聂明玦久违的声音，心中一颤，瞬间红了眼眶。腹中的孩子似乎感觉到了父亲的到来，兴奋地重重踹了一脚。

“呃！”聂怀桑闷哼一声，忍不住弯了腰。

“怎么了？！”聂明玦两步跨到他面前，看着聂怀桑面色发白地抱着鼓起的肚子，一下愣住了。

TBC